這是一間低矮逼仄的柴房。四角以四根石柱做支撐,頂上以幾根大小不一的雜木做房梁,房梁上鋪著一層爛稻草遮雨,石柱四面立幾塊竹篾擋風。蛛網遍結,蟲鼠充隙,它們穿梭忙碌于干草、秸稈、荊棘、雜木之間,和灰塵一🔗🥓起在這方小天地里稱王稱霸。
秸稈堆里,秦嫣被捆住的手腳已經麻了,不知道是血脈不暢引起的麻癢,還是真有蟲蟻在上面爬。不過她沒在意這個,也無法在意這個,因為渾身上下,哪里不疼不難受呢。臉上挨過耳光🏻🛣,被扔進來時被木茬割傷;地💻面潮濕的冷氣浸潤進骨頭里,而原身從七八歲開始到織染坊做童工,手骨、肩骨、脊椎已經變形,平時都疼得不得了,何況在這個惡劣的環(huán)境里;之前還挨了十幾竿頭🐱💡➖,臟腑出血了也不是沒可能……
痛,非常痛。反倒是兩天沒有吃飯引起的饑餓,🎤🖌🕑麻袋改造的衣服🥔不保暖所帶來的寒冷,是最好忍受的了。
外面陽光旭麗⏱📸,風里吹送過來收獲了的稻田的香味,鳥鳴陣陣,可以想見江南的秋光。幾縷陽光從茅屋頂上的破洞漏下來,秦嫣瞇著眼,看著陽光和灰塵互相挑逗,繼續(xù)抽絲剝繭地遍覽原身小姑娘的回憶,思索,對比,靜靜的撥開這個架空古代世界的一角面紗。最后心中一嘆,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時代。
這個時代叫周朝,前幾個朝代的歷史也和穿越前的對不上,但兩者之間又有很多相似之處。比如大一統(tǒng),比如農耕文明,比如封建制度,比如以儒家為代表的思想學說……只能說,歷🤧史總是驚人地相似。雖然沒有一個朝代重合,沒有一個熟悉的歷史人物登場,但那些外在的不同,很難動搖穿越而來的秦嫣的歸屬感——這里就是華夏的另一種裝扮。或者說是天地造化按照同一個食譜烹制出的同一種菜肴,滋味有別,卻相差不多。不過,老天在烹飪這個世界的時候,顯然更仁慈一些。
在這里,周朝的歷史進程,大約等于明清時期。不同的是,這里的資本主義萌芽充分發(fā)展,正在進行第一次工業(yè)革命。蒸汽機逐漸推廣,工業(yè)經濟正逐漸趕上農業(yè)經🐉濟成為國民經濟主體部門💒🧣🎦。
新🏪🧞舊交替之際的經濟社會的變化,引起思想文化發(fā)展的空前激烈。藝術上的百花齊放,思想上的百家爭鳴,相比起秦嫣穿越前家國上下是由一場持續(xù)的被侵略裹挾進現(xiàn)代化過程中所帶來的亂與痛,這🚗個世界的演化承上啟下,傳❎🛷💆承不斷,自然而然,生機勃發(fā)。
政治上的變❕🥍革雖然相對于社會經濟的變化較慢,但是有賴經濟的飛速發(fā)展,國力的空前強盛,變革也在不動聲色的進行中。最矚目的是科舉制度的革新,據(jù)說十年前🧡😖考中進士的人,可能十年后連舉人都考不上。還有全國性地普及教育,雖然只是🐼🐉☝普及認字,開免費掃盲班,但對經濟文化的推動力不可小覷。還有不限制取士的出身,雖然最開始搞這個以及發(fā)力推動的都是商人,但結果不只商人受益,女子、賤籍亦可以科舉、做官。
這里不得不提上一位世宗皇帝,他一生無子只生了三個女兒,但是他嚴辭宗室過繼,堅決撤藩、改革宗室制度,🛑🏇💡最后立大公主為皇太女,就是當今建元女帝。依這樣的結果看,可以說這這個世界女子沒🌓有受到嚴重束縛,或者說經濟發(fā)展需要女子解放而這個過程很早就開始了也說不定。除了女帝,少數(shù)女官員,朝堂上甚至還有一位女閣老,深得女帝信重,權柄壓眾,激勵著天底下讀書的女子……
在時代的弄潮兒眼里,這無疑,是最好的時代。
秦嫣想得入迷,暫時忘卻了身體上的疼痛??赡芩皇菚r代弄潮兒那🎈🏯塊料,但是,身處這樣一個“千年未有之大變局”中,就是劃劃水,蹭蹭船,也該是何等的風華正茂,揮🎋💱斥方遒。
這時,院子里傳來了男人女人的聲🚚音。是這個身體的舅舅、舅母干完農活從地里回來了吧。秦嫣不自覺的皺緊眉頭,皆因原身的命運包括這一身傷正是拜二人所賜,小姑娘在柴房一命嗚呼,芯子才換成秦嫣這🤑個異世來客。
小姑娘一生經歷實慘,“襁褓之中父母違”,說的就是她了。爹死娘殉情,只匆匆把她交給娘家大哥湯大富。一開始還好,畢竟還念著兄妹的親情,最主要的是,湯家接手了妹夫家一棟房子、十幾畝地,這些資產在江南地少人稠、又靠🅱🧢😷近揚州府城的上下榆樹村,💺已經是接近一個小地主的身家了。于是小姑娘平安長到五六歲上,日子過得不好也不壞。直到六歲那年夏天,二表哥與同伴下河洗澡淹死了,湯大富、湯舅母悲痛異常,對她態(tài)度全變了。
夫妻倆只有兩個兒子,二兒子比小姑娘大個三歲,夫妻倆夜談時,常常有心湊倆人作對。畢竟他們雖然🕊🦒📼可以明目張膽地霸占外甥女的家財,但是兩家相隔不遠,他妹妹還因為殉節(jié)在縣志上留下了情比金堅的佳話,不能強來。況且小姑娘又是文文靜靜、粉雕玉琢,他們還是認可這個一手扒拉🎙大的小姑娘的。可是事情偏就是那么寸,他們千珍萬寶的幺兒,被這個克父克母的丫頭給克死了!
秦小娘的人生急轉直下。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,惹怒了照看自己的監(jiān)護人。虐待、厭惡、鄙棄。才開始那段時光,秦小娘不解、委屈,為什么敬愛的舅舅舅母這樣對她,使她才六歲而🥚已就懂得了什么叫作辛酸。后來就麻木了。不論怎么努力干活,都是三天兩頓地挨打、挨罵、挨餓、關柴房。
她忍了一年又一年,有一次實在忍不住了,哭她的爹爹娘親,哭著喊著要回上榆樹村。動靜鬧得挺大,整個下榆樹村都驚動了。不過大家都是勸湯舅舅大人不記小人過,對小姑娘的悲慘處境裝作看不到。因為👰🧞小姑娘刑克六親的名聲早已經傳出來,所以眾人完全不覺得小姑娘受到虐待有什么可憐,不是還養(yǎng)著吃喝嗎?
潘多拉的魔盒打開了。以前為了名聲,為了秦小娘的家財,湯家夫妻還有所收斂?,F(xiàn)在清晰地認知到眾人對待此事的態(tài)度,還有什么可顧忌的?秦小娘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來臨了,慘無人道的施虐,讓秦嫣這個旁觀者回憶起來都背脊發(fā)寒。這樣過了兩年,直到湯大富的大兒子考過了童子試,為了兒子的前程,不好再有流言蜚🍃🤢🎓語,夫妻二人抬手將秦小娘賣進織染坊做童工,因為這比賣給人👋牙子、風月場所都貴一些,前者不須多言,后者嘛皆因其年紀還小,而且被折磨得不成人形,已經賣不出價格。
后來就生活在一家不小的織染坊里,三四年里充斥著起早摸黑的繁重勞動,以及因為勞動量過大與年紀太小所帶來的💱⚾😕職業(yè)病。但是這真是秦小娘記憶里最快活的幾年,她甚至偷偷學會了識字,正在想方設法偷學算賬。然而疾病找上了她,一天一天,她病重得要死了!十二三歲,豆蔻年華,想起當年事,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?她甚至不恨湯家那兩人,不是什么“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”,小姑娘⛱是單純地看低他們,單純的、固執(zhí)的相信,總有一天,她會把她所受過的好好“回報”過去。比起恨那兩個畜生,她更恨當年下榆樹村的看熱鬧的人,甚至更恨自己那“殉情有節(jié)”的母親!
可是現(xiàn)在,可是現(xiàn)在,她要死了。她才十三🥅🔲🎃歲,她什么也沒做到,什么也沒得到,就🆑要死了。
這些年里,作為奴工的她🤣👜是沒有工資的,不📡過年節(jié)里積攢了些賞錢。按說,到這個地步,她📹該為自己的身后事多打算才是。但是她只是把賞錢全部貢獻給女管事,說想趁死前回上榆樹村看看父母的墳冢,再看看舅舅舅母,希望其幫忙。
織染🦏📵🛣坊就在揚州城周邊,離上下榆樹村又不遠。管事自然答應了她,替她雇🅾👢了騾車回鄉(xiāng)。
回鄉(xiāng)的秦小娘能干什么呢,她多想多想自己還有余錢、還有精力去買足□□,毒死那一家三口??墒撬撊趿?,她強打著精神,只是想到仇人面前罵出🤩🔊🎯自己當年口拙沒來得及表達出的話,只是想百般兇狠的詛💃🕤🏺咒他們,并一遍遍地提醒他們自己會變成厲鬼,期盼用自己的死換他們短暫的心神不安。
她最后被打了一頓扔進柴房,身死恨未銷。唉,祝愿吧,祝愿她的靈魂抵達21世紀☝🔲后,不再苦恨難安。祝愿她和穿越而來🙇😴😗的秦嫣,都有美麗的旅途和未來。
因為某些超驗的原因,秦嫣穿過來后,身體上的病自然就好了。湯大富夫妻二人發(fā)現(xiàn)這個情形時,很是有幾天緊張不安,在確定這不是秦小娘死后化成的厲鬼,他們一方面慶幸,一方面膽怯,一方面忿恨,恨意是難消的,他們決定再賣她一回,把她賣到最⏬😩😺下等的娼妓所去。所以秦嫣聽到院子里有響聲時,以為是湯大富夫婦二人做農活回來。其實不是的,如果是做農活,一般得天擦黑才落屋,他們是去了揚州城物色買主,并且談攏了價格,買主已經順便跟在湯家二人身后提貨來了。